一年以後，士文上幼稚園中班，士春讀一年級。放學回來，士春說：「我的老師，名字叫『張文鳳』，穿白上衣、花裙子，很漂亮、很溫柔。」。士文說：「學校真好玩，學校的餅和飯也真好吃。不過放學時，攏要追車，攏要用跑的，跑得兩隻腳快要酸死啊！」。
每到夜晚，綉鶴聽著三個孩子的嘻笑聲，幸福和家的感覺，首次濃烈的包擁著她。
又過年了，晨曦在串串長長、彼起彼落的爆竹聲中，漸漸的透白了。
「順松，天公拜好，燒金紙啦！等囝仔起來，吃飽，鬥陣來去拜土地公，看阿文會卡敖讀冊嚜！查甫的、大漢仔，咱吃老要靠伊欸。」綉鶴將手上的金紙分給順松。
「是啊，莫像我考『技術士』考這濟年，攏考不到。」順松黯然的嘆口氣。
「咱那種時代，吃三頓就困難，一日到暗走空襲，那有時間、心情讀書。你用心讀，考試嘛，一半看運氣，說不定今年輪到你。」
「真困難喔！」
「我就是毋信！你也不是憨頭，拼看邁咧！人說三分天註定，七分靠拍拼。有讀有希望！」綉鶴有點生氣順松的消沉，將手中剩餘的金紙塞給順松，轉身回廚房，突然眼前一片暈黑，陣陣昏眩使她站不穩。
「妳是按怎？」
「頭暈，大概是過年做粿，甚累啦！」綉鶴握住順松伸過來的手，且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倒。
「妳去眠床倒一下，早頓我來煮。」順松擔心的扶著綉鶴。
「爸爸，恭喜！恭喜！新年好！啊？媽媽，妳怎麼啦？」士春從被窩裏探出頭，說著一口標準國語。
「爸爸！媽媽！恭喜！恭喜！新年好！」士文和士成也從被窩爬出，來也學士春大聲說。
「噓，妳媽媽不舒服，讓她擱睏…喔，不對，讓她再睡一、會、兒。」順松咬牙切齒的說著臺灣國語，因為學校推行「說國語運動」，叫小孩回家要教父母說國語，說得他們兩個大人的舌頭都要打結了。
「我沒怎樣，我倒一下就好。」綉鶴一看到牆上「請說國語」的四個大字，她吸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接著說：「阿嬌，幫爸爸收－拾－拜天公－的東西－，呼！累死！講啥咪國語，會通就好啊！」綉鶴講了半句就皺起眉頭，回到閩南語的自在世界。
「媽媽，不是『倒一下』，是『躺一下』。」士春糾正綉鶴的用詞。
「好啦，明天再開始講國語，不要煩妳媽媽了。」順松推推穿上新衣服的女兒。
「哼，又是明天！」士春嘟起嘴。
「穿新衣、過新年，不能生氣啊！又大一歲了，不要常常跟你媽媽鬥…鬥什麼，對了，鬥嘴啦！」順松想不透女兒和綉鶴，為什麼老是意見不合。士春的理由一大堆，而當綉鶴說不過她時，總是大喝一句：「妳讀冊讀到到胩胛脊去！給妳去讀冊，是要學按怎孝順，不是來教訓父母！辯話骨！」來收場。順松想來想去，大概是遺傳吧，母女兩個都是好強、不服輸的個性。
綉鶴躺回床上，心裏一樣煩惱這個女兒，從小就滿口理由。還好三個小孩，只有她比較麻煩。
「三個囝仔，咦？是不是…啊，過年過尬憨去，月信這個月還無來！」綉鶴腦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，本是昏沉沉的意識，不禁被驚醒。
「媽媽，吃飯了。」士春拉拉綉鶴的手。
「喔。」綉鶴穿上外套，看著一對黑眉的女兒。記得像她這個年紀時，她最喜歡的就是大甲阿嬤那雙溫暖的手。
「來，我們一起去吃。」當綉鶴上前牽住女兒的手時，她發現女兒滿臉笑容。
綉鶴吃了一口蔥蛋，那油味帶著青蔥味，使她急急的離開飯桌。當胃水吐向水槽時，心裏的那抹念頭，便再一次的顯現。
「三個了，還要嚜？」綉鶴將三牲、祭品放進挑籃，抬頭問順松。
「肖龍耶，龍仔子，查甫的就要。喂，囝仔來去拜土地公！」順松挑起挑籃。
「痟人！連影都無，查甫、查某那會知？」
「講正經的，三個囝仔已經有夠咱兩人奮鬥囉！」順松看著在土地公廟前，蹦蹦跳跳的三個孩子。
「也有可能過年卡操勞，月信就卡慢來，擱等兩、三天。」綉鶴在裊裊香火中，心中喃喃期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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