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交響曲04

　　民國四十九年年初，綉鶴辭去電力公司車庫總機小姐的工作，全家搬到外車埕的「竹管厝」定居。等搬家的事情安頓後，綉鶴心裏想應該跟傅家和羅家這兩個鄰居，打個招呼、互相認識一下，於是她牽著阿嬌、背著阿文，準備搭早上八點的火車，去水里車庫旁的雜貨店，跟那對老夫妻買些日本糖果、餅乾、香皂，當認識鄰居的伴手禮，順便去看看老朋友玉嬌。

　　綉鶴一出門就是斜坡，斜坡下有兩戶人家，再走一小段小斜坡，有一大片鳳梨園，鳳梨園對面是鐵路局的黑木宿舍，宿舍和鳳梨園之間，有一條小路，小路的盡頭是靠著山壁的土地公廟。

　　經過鐵路局宿舍，必須再走下一個陡峭的大斜坡，才是外車埕火車站，車站的月台是一堆黑色鐵道枕木，簡陋堆疊出來的。月台上有幾個也要到水里的村人，綉鶴有禮貌的點頭、打招呼。冒著黑煙的火車來了，綉鶴帶著兩個孩子爬上火車。兩個孩子高興的東張西望的看著窗外的風景，火車呼呼鏘鏘的經過了三個山洞，大約十幾分鐘，「水里坑」火車站就到了。

　　綉鶴一下火車，卻聽到車庫旁那一大排木閣樓，昨天半夜失火，還燒死了兩個小孩的壞消息。她焦急的趕過去，雜貨店塌了，只剩幾支燒黑的木柱。她心慌的問著、找著那對老夫妻，終於找到坐在客運車站裏，臉上、身上都是黑灰，兩眼充滿著驚恐和淚痕的雜貨店老夫妻。綉鶴握住老太太的手，直說：「人沒代誌就好！人安全就好！」。雜貨店的老太太也緊握著綉鶴的手，直說她一定是神明保祐、吉人天相，才能逃過水、火兩次大災厄。

　　「阿公、阿婆，厝沒去啦，我沒糖仔好呷啦！」士春拉著老先生和老太太的手。

　　「阿嬌，莫吵！現在要按怎辦？恁有啥咪打算？有通知恁子嚜？」綉鶴擔心的問。

　　「鄉長安排阮遮無厝可住的人，暫時住旅社。我想等阮子從日本轉來，阮兩個老的，可能搬去日本住。唉，本來是想要永遠住在這，在這老，在這走，可惜一場大火，啥咪都燒了了囉！」老先生的眼眶裏又含著淚水，滿臉感傷。

　　「聽講日本是好所在，恁兩個也有年歲啊，有子照顧，給子照顧，真幸福咧！」綉鶴安慰的說。

　　「去日本住，不知會慣習莫？」老太太皺著眉頭，看著天空。

　　「會啦！恁兩人都會講日本話，話語會通，生活就沒問題啦！」綉鶴突然想起常講日語的王對和王良善，心裏也暗暗感傷。

　　「希望是按呢！」老太太點點頭。

　　綉鶴跟老先生、老太太揮揮手道別後，帶著兩個孩子去水里街上買了四份伴手禮，一份送給住在彰化銀行旁邊巷子裏的玉嬌。玉嬌的兩個男孩，都讀小學了。

　　「阿嬌，來，給阿姨攬一下，妳和阿姨同名。」沒有生女孩的玉嬌，一直很喜歡士春。

　　「玉嬌，囝仔攏去讀冊啊，沒囝仔吵，日子過得真清閒！」綉鶴有點羨慕。

　　「清閒到有一點無聊。好加在，在隔壁上班的林先生，中晝會轉來吃飯。咦？妳阿嬌愛看冊？」

　　「那是啥咪冊？一個字還不曉。」綉鶴看看士春翻著桌上的書本。

　　「外國的尪仔冊。阿嬌，哥哥的尪仔冊送妳，妳給阿姨做查某仔，好嚜？叫『媽媽』！」玉嬌逗著士春。

　　「不要！我已經有媽媽啊！妳自己去生一個啊！」士春生氣的放下書，跑回綉鶴身邊，緊拉著綉鶴的手。

　　「阿姨，跟妳講玩笑！不能為了一句話就翻面！」綉鶴拉拉士春的手。

　　「唉呦，袂騙咧！好！阿姨來認真生，生一個和妳同款古錐的查某囡仔！」玉嬌笑著說。

　　「囡仔痟？妳也跟著痟！我要坐十點的火車來轉。阿嬌，跟阿姨再見！」綉鶴搖著士春的手。

　　「妳搬去外車埕，我要看恁，變足不方便。以前走半條街就到了！」玉嬌站在門口揮著手。

　　「我有來水里坑，再來找妳！」綉鶴回頭，用力的揮揮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