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/1/4

愛情方程式〈中〉

  望著那池終年漾著柳葉殘瓣的綠水和那已有歷史的古老館壁廊柱,一股挽不回時光的傷感,濃濃的擊敗了潘杰手中的畫筆。他放下筆,穿梭、指導於學生的畫架間。當他繞到館後的走廊,發現一張年輕的臉龐,孤獨的坐在圓柱下,漠然的守著他手上的書本。那該不是他的學生吧?他好奇的靠近時,那人驚訝的抬起頭,一雙深黑的眼睛,便將潘杰吸陷過去。
 
  「潘老師。」年輕人站出陰翳的牆角,禮貌的點個頭。
 
  「認識我?」潘杰的眼尾,綻出一朵笑。
 
  「宇芳告訴我的。」年輕人指向遠遠樹蔭下的一個背影。
 
  「女朋友?」
 
  「嗯。」年輕人突然不耐的縮回陰影,煩躁的翻著書本。
 
  「方程式,明天要考。」年輕人埋著頭說。
 
  「方程式AX平方BXC0。啊,我已經看不懂了。」潘杰湊向前看。
 
  「我也不懂算這些做什麼!」年輕人忿忿的甩開覆蓋於額前的黑髮。年輕的皮膚,在陽光下透著青春的色澤和彈性。尤其是冒在唇上的小汗珠,更讓潘杰心弦悸動。
 
  「歐劍萍。」當潘杰看到書本上的名字時,他的笑意更濃了。他匆匆走下階梯,將自己的畫架移來,開始揮筆,勾勒出歐劍萍的側面輪廓。

  「老師。」江宇芳輕脆的聲音,由背後傳進潘杰的耳膜。
 
  「哇,歐劍萍你當老師的MONDER!哇,從來就沒發現你有這麼俊帥的側面,尤其那雙眼睛最傳神。」
 
  歐劍萍聽到江宇芳的言語和說法,竟然不知所措的緋紅了臉。而他羞紅的臉色,並不是來自江宇芳激賞的語調,而是來自潘杰那對灼熱的眼神。
 
  「真想為你畫一幅永遠不會褪色的油畫,可以嗎。有空讓宇芳帶你來我的畫室坐坐。好久好久沒有像今天想畫畫的衝動了!」潘杰努力的傳著鼓舞的眼神,唇角漾起異樣的溫柔。
 
  那天潘杰的心,洶湧了一整個黑夜。過去的一個個夢魘,竟在歐劍萍的出現下,如滾滾珍珠的活串起來。

  二十年前,潘杰在海峽對岸的鄉土上,被母親安排了婚姻。妻子是賢淑溫婉的女人,可是他對於那女性特有的溫柔特質,竟隨著日子的累積而漸感害怕。他逃避似的將自己關進畫室,對著畫布塗抹。

  或許是為了追尋絢麗的色彩,或許是為了逃避妻子那溫軟的肉體。婚後一年,潘杰遠離了家鄉,隻身到法國流浪。於是畫布、油彩便成了他孤獨日子裏的唯一伴侶。等看到愛琴海、希臘與羅馬神殿裏的男性雕像時,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所流的變色血液。而當他以愧疚的心情,想回故鄉,解除對妻子那不人道的婚姻時,戰亂的時局,卻讓他再也無法回到家鄉故土了。於是濃濃的鄉愁和妻子委屈的淚水,便成了他的夢魘。

  自從輾轉來到臺灣之後,那群奔竄於潮濕雨港、滿身海味、胸肌健實的漁郎,使潘杰那一連串單調、苦悶的流浪心思,在不可收拾的激流中宣洩。 
  從此,多次的畫展中,潘杰成了一頭不流漣女體肉澤的孤鷹。他那幅幅呈現著陽剛、力度的男體,在藝壇中自成一格。
 
  一個無風、炙熱的黃昏裏,潘杰在他的師生畫展中,再次見到了讓他心動、日夜思念的歐劍萍。
 
  歐劍萍的髮留長了,昂著剛刮青的下顎,呆立於一幅畫題為「饗」的油畫前。畫面上是裸著上身,卻怪異的拉長了脖子、少了頭的男性軀體。色塊在他的胸膛、雙臂上,堆積出有力的肌理。下身是件灰藍色的長褲,腰間的皮帶,扣鎖著一個方形的大銅環。而腹部的肌肉,卻好似不願被銅環壓抑,正努力的鼓著氣,釋放著想掙脫的意念。
 
  「歐劍萍,宇芳呢?」潘杰趕忙向前招呼。
 
  「啊,潘老師。宇芳看得快,大概在前面吧!」歐劍萍聞聲嚇了一跳,轉身面向潘杰。
 
  「喜歡這幅畫?」潘杰噙著笑。
 
  「畫,我倒看不懂,我只認得這些藍藍綠綠的顏色。」歐劍萍一見到潘杰的笑,趕緊別過頭,心裏抗拒著一絲強烈而又怪異的念頭。
 
  「那你為什麼老停在這幅畫前呢?」潘杰的笑,一寸一寸的撞進歐劍萍的心。
 
  「它使我想起一個人。」歐劍萍暗暗心驚的離開那幅畫,快步向前。
 
  「誰啊?」潘杰緊追著歐劍萍眼底的一剎閃爍。
 
  「我爸爸。」
   
  「為什麼?」潘杰好奇自己的畫和歐劍萍的父親會有何關係。
 
  「哈,我爸爸是個油漆匠。當他喝醉了,我家的牆面就會有這樣的色塊,就如你們所說的抽象畫。」歐劍萍頑皮的輕笑著。
 
  「哈,哈,那我下次畫畫時,也學你爸爸喝些酒,說不定會有新的靈感和突破。」潘杰回了幾聲朗笑。而笑過之後,兩人都陷入一抹尷尬的沉默。
 
  「宇芳!」
 
  當潘杰和歐劍萍一見到走過來的江宇芳,便同時且急速的迎上。好像找到一個可以結束這種尷尬氣氛的好理由。
 
  潘杰由江宇芳的口中,才知道歐劍萍的大學聯考,並不如意。雖然擠進了大學之門,但他仍鬱鬱不樂。而這次來看畫展,還是被江宇芳半拖半拉來的,直到看到那幅「饗」後,臉上才有一絲表情。
 
  茶會後,江宇芳和女孩子們吱吱喳喳的逛街去了。而歐劍萍卻被畫展的色彩吸引,隨著潘杰來到他的畫室。
 
  「哇,老師你的畫,比我爸爸油漆過的牆壁還多啊!」歐劍萍驚訝的站在千百幅、大大小小的畫作中。
 
  「抽煙?」潘杰為自己點上煙,問向歐劍萍。
 
  「哦,我不會。」歐劍萍揮揮那在畫面上流連的雙手。
 
  「一輩子跟著畫布的孤獨日子,好長、好孤獨,所以我需要它。」潘杰突然握住歐劍萍的手。
 
  「這些油味、顏色,使我想起一生也是塗塗抹抹的爸爸。而他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油漆匠。」歐劍萍雖抽走被握住的手,卻躲不開另一隻落在他背上且透著汗濕的手。


  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〈中〉


 

                 ‧‧‧待續‧‧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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