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間路〈中〉
「喂!」沈靜接過電話,喘著氣。
「姐,媽昨天晚上就一直吐血,一大塊一大塊的吐,現在新竹南門醫院急診室!」電話傳來二弟焦急的聲音。
「爸呢?」
「不知道,妳還指望他啊?」
「你先看著,請醫生多多幫忙,我馬上請假回去!」
「好,小妹也請假了!」
沈靜請了假,匆忙的趕到醫院,跑進病房。小妹、大弟、二弟都皺著眉頭、紅著眼眶。難得一見的父親,竟然也出現了。
「阿靜,拖累妳了。」母親的眼圈黑了一圈。小妹用沾著水的棉花,擦拭著母親嘴角的血跡。
「媽,妳先住兩天,後日我幫轉妳到台北的病院,臺北設備卡好!」
「唉…攏同款啦!」母親緩緩的闔上眼。
「醫生剛打一針,讓媽能好好睡一覺。」小妹將棉被拉至母親頸上。
「姐,我不想補習了。」二弟免面向著窗外,背著沈靜。
「我想休學。」就讀新竹交通大學的大弟,低著頭、雙手打著結。
「不要吵!現在不要討論這些!再說我又不是一家之主。」沈靜看著坐在遠遠一旁,像尊石像的父親。一股股的憤怒和煩躁都滾燙起來。
「唉…」父親竟也如母親一樣的長長嘆口氣。
母親轉來台北的醫院,醫生卻給她一張很不樂觀的檢查報告:
「癌細胞已經蔓延到口腔,尤其是舌部,舌尖可能要做切除手術。」
舌尖切除?食不知味!還得繼續化療!天!那會是什麼日子?沈靜心痛的簽了字,而目前這一大筆昂貴的手術費、醫療費,更讓她頭痛。還好學校的同事們,知道她的困境,送來了一筆錢。數目雖不多,但能救急。她感動的接下這筆錢,同事的溫情,竟然比父親來得親切、溫暖。
沈靜的母親舌尖切除後,病情終於穩定下來了。但見到四個孩子都瘦了,尤其看著尖削瘦著臉頰的阿靜,她的心就抽痛。阿靜從小就乖、懂事,雖然跛了一隻腳,但都比其他孩子都堅強。唉,她若是男孩子,這個家她就放心了,可惜啊!雖然大兒子也不錯,考上了大學,但他的個性太斯文了,二兒子一心向海,家是留不住他的,小女兒已經有男朋友了,說不定再過兩三年就嫁人了。就是阿靜,為了這個家,拖到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。想到這裏,她便以病情穩定,不習慣台北為理由,要沈靜帶她回竹北。
沈靜抵不過母親的要求,與醫生溝通。醫生雖然勉強答應,但也要求每隔兩個星期要帶母親回醫院回診、化療,才能隨時觀察、控制癌細胞的蔓延或惡化。
沈靜回到學校,心還是老掛念著家。聽二弟說有時要父親帶母親回醫院回診,父親總是一臉悻悻。而二弟激動不滿的情緒,也總是被母親苦淡淡的一笑勸下來。母親、父親是如何無言相對,一天的渡過一天,過著冷淡的婚姻生活?沈靜實在無法瞭解這種生活,竟然能維持這樣久,甚至還能有四個兒女。
半年下來,沈靜的下巴尖成三角形,兩道濃眉,像兩朵烏雲的罩在額上。當她羨慕漾在四周歡笑,心裏不由得更憎恨起父親,恨他悠閒的做一家之主,而把家擔子都擱在她身上,壓得她日夜掙扎、疲累。下班後的時光,都兼了家教,就為多掙一點錢。
夜又深了,沈靜踩著單車回租屋。洗完澡,揉揉發痛的額角。她發覺自己今天老是心神不寧,眼皮直跳,心裏第一個念頭,就是母親。她拖著疲憊的四肢,拿起電話。
「媽,我阿靜啦,妳有按時吃藥仔嚜?」
「阿靜,千萬莫跟妳爸計較,也莫怨嘆妳阿爸。這一切攏是命!佛祖講:『前世種什麼因,後世就收什麼果。』。伊總是妳阿爸啊!」母親含糊著語音,一字一句的慢慢說
「媽,就是我的阿爸,我就更加氣伊。若是外人,我何必跟他計較呢?」
「媽前世一定是欠妳阿爸的債,今世來還的啊。若還完啦,一切就會好啦!」母親含糊的語音,透著無奈。
「媽,足晚啦,卡早睏咧!」
「阿靜,媽媽欠妳阿爸的債,可能快要還完啊!」
「媽,不要管伊什麼因果?什麼債?現在,妳自己要顧好,尚重要!卡早睏咧!」
「阿靜,聽媽媽的話,莫怨嘆妳阿爸。知嚜?」
「好啦!好啦!」
母親咬著模糊不清的聲調,急切切的叮嚀著沈靜。
冬天的陽光,冷冷的、軟弱的篩進教室。沈靜突然一陣暈眩,身體失去平衡。她趕緊靠著講桌,心中頓時驚慌,想起母親那一晚的叮嚀,恍惚中閃過一絲不祥的想法。但她極力的將它壓下去,且祈禱這個想法不會發生。
‧‧‧‧‧‧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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