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塵〈下〉

紅塵〈下〉

隔斷紅塵三十里

白雲紅葉兩悠悠

 　　為了傷心離去的海香，我逃躲著台北霓虹燈的喧嘩和人潮。愧疚不停的在心底翻攪，對於海香，我是真摯的，可是我更執著於自己的自尊。

　　「江子燕小姐，暫時代理出國考察的周小姐。」

　　「請大家多多關照。」一串微微抖抖的嗓音，飄浮在初春冷冷的空氣中。

　　「江子燕。」真好聽的名字。我好奇的抬起頭，一張白皙的小臉、長髮披肩、眼眸爍著緊張的神色，佇立於會議桌前的綠色身影，使我長期沉寂的心，又搖搖擺擺的活醒過來。

　　由於我的細心呵護，主動、自薦的處處指引，不到一個月，清純、涉世未深的江子燕，她的心已緊緊的，且完完全全的依賴著我。

　　或許我在成熟嫣紅的世界裏飄盪久了，江子燕的清新，那一雙舞動如蝶羽的眼睫和水靈的眼睛，深深的牽引著我。而當我開始沉醉、熱戀於這則新的愛情故事時，那永遠以淡泊姿態，在我生命中遊走的宋婷，竟然出現在我的面前，並且帶著態度強烈的爸媽。

　　「詩肯，你獨自一個人在台北，也不打個電話回來！在忙什麼？」爸爸的語氣相當不滿意。

　　「宋婷，妳帶我爸媽來？」我鎖緊雙眉，盯著爸媽身後的宋婷，心中突然湧起領域被私闖的難堪和不悅。

　　「詩肯，是爸爸、媽媽強迫宋婷帶我們來的。爸媽是關心你，別嫌我們嘮叨。你是我們洪家的長子啊，你在台北上班，你兩個妹妹又住校，一個家就剩下我和你爸，多虧宋婷常常抽空來陪我們啊！」媽媽輕拍著宋婷的手，滿眼都是激賞。

　　「該結婚了吧！宋婷這些年，對我們兩老悉心照顧、寒暄問暖的，在現代新潮的社會裏，可是難得、少見的。」爸爸一向威嚴的臉色，今天更權威了。

　　「爸，我現在想把心思都放在事業上，結婚的事我還沒考慮。等幾年後、基礎穩固後，再說也不遲啊！」我望著目光如往昔冷靜，在一旁默默無語的宋婷。內心第一次對宋婷的智慧和她行事的方法，感到畏悸。

　　「伯父、伯母，詩肯說的有道理。反正我們都還小啊！」宋婷終於開口了，字字句句在她口中，仍是鏗鏘有力。

　　「還小啊？二十八歲，不小了，我們兩家是世交，妳是長女，他是長子，我們老的都等著抱孫子呢！」媽媽笑得雙眼都瞇成彎月了。

　　「那先訂婚好了，讓我們和宋婷安心。詩肯，能娶到宋婷這麼懂事賢淑的女孩，是你的福氣！」

　　「好，就這樣決定。我們回去挑個好日子，先給你們訂婚！」爸爸長年嚴肅的面容，難得綻開一朵笑。

　　我驚愕的聽著他們的安排，我知道今天過後，我會陷入一場苦戰，為了江子燕。而我也未曾想過，以情侶或夫妻的形態來面對宋婷。

　　自從爸媽堅定心意的南下回鄉後，我自省著他們對我的深厚的期望，雖然那是我成長過程中的壓力，但我不能怪他們。而再思及在我生命中最困難、最低潮的時段，總是宋婷陪伴我走過，而她也不曾給我任何勉強和尷尬。至今，我才發覺她那股淡泊無形的壓力，比爸媽的來得更巨大、更洶湧。可是我又沒有任何理由，可以抗拒她或恨她，但也無法捻出一線情愫去思念她。

　　因為宋家與我們洪家，在鄉里都是名望大族，故兩家頗有交情。所以我和宋婷，從小就熟識，大學又是同學，她可以說是我的知己，也是最瞭解我心性的人。所以她從不花心思來打動我或盤佔我的心，而將愛我的心，全部移植到我爸媽的身上。然後以爸媽的力量，來栓住我這個浪子。但不管她對爸媽是萬分的好，我已陷在一種被壓制的傷害情懷，我只有反感且激烈的抗拒爸媽所安排的一切。

　　「爸，我真的還沒有結婚的心理準備！」我煩躁的轉動著車子的方向盤。爸媽又為了我和江子燕的交往，帶著火爆的脾氣上來台北。

　　「說穿了，還是為了那個台北女孩吧！」爸爸的怒火已燒紅了眼絲。

　　「詩肯，媽真搞不懂你？像宋婷這麼乖巧的女孩，你還要考慮？像今天我要她一起來，她卻說不可以勉強，還說她永遠支持你。你看！人家的肚量多大啊！台北的女孩子大都勢利眼，愛享受、趕時髦，只知道纏著男朋友，連孝道都忘了。那個江子燕，好在那裏？」坐在身旁的媽媽，話語如潺潺不斷的流水。

　　「媽，我喜歡她的清純、無心機。」

　　「那你的意思是說宋婷有心機囉？難道對你的父母好，就是有心機？沒良心的東西！」坐在後座的爸爸，狠狠的敲著我的椅背。

　　「哼，我可沒說。反正我現在不想結婚！」由於爸爸的敲打，一分心，我將車子偏撞上分隔島。我急急煞住車，鐵青著臉，望著車頭被撞得凹陷變形的鋼板。

　　「哼！不孝子！為了一個小女人，竟然連老爸的命都不要了！」爸爸的臉也嚇得刷白了。

　　「詩肯，考慮、考慮。婚姻不是兒戲，沒有父母的祝福是不完美的。」媽媽的心，雖已軟化，口才卻好的出奇。

　　「媽，我是想利用晚上，再讀書、再進修，所以不想那麼早結婚。現在的社會，最少也要有個碩士文憑。」我想這個理由，一定可以和緩現前的衝突，也可以讓我冷靜思考。

　　「唉，不早說，讀書又不是壞事，害得你爸氣成這個樣子！」媽媽鬆口氣。

　　「好，我們也只能以這個理由，向宋婷交代。希望你好自為之，不要再讓我們操心了。」爸爸的眼色，仍是一片狐疑。

　　心情低落的送走爸媽，趕回住屋，房門一開，就發覺子燕來過了。為了爸媽的突來，我爽約了。嘆口氣，放眼游看，本是雜亂的空間，已被子燕收拾得清爽整潔，陽台還晾曬著一排我的衣褲。我吸著飄留在空氣中的髮香，心痛冉冉的躺上床。在家族熱切的盼下，在宋婷的聰穎下，我是註定失敗了！子燕也將受到傷害，而我又必須多背了一條薄倖的罪名。可是我要以什麼理由，來祈求子燕的諒解呢？

　　看著子燕終日為我的清瘦憂心，想說出口的話，總又吞回喉頭。

　　「子燕，我們以後可能會比較少見面。我想白天上班，晚上讀書考碩士。」我痛著心，將書遮著臉，終於說出口。

　　「是不是我打擾你了？」子燕停止收拾房間的腳步。

　　「噯，不是啦，妳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？」我丟下書，煩躁的皺緊眉頭。

　　「不要生氣，你說什麼我都聽。」子燕眼圈一紅，滿臉委曲。

　　「我是長子，我家在南部算是望族。爸媽他們對我的期望很高，年紀也大了，雖然有點代溝，但有些事，我也不忍心違背他們。子燕，最近我心煩意亂，如果對妳有暴躁的地方，不要在意好嗎？」

　　「好啦，我瞭解，你一定要考上知名的學校啊！以後我會儘量少來，讓你專心用功讀書。白天你上班時，我再來幫忙你洗洗收收。反正現在我也還沒找到職業。」

　　看來子燕並沒有完全瞭解我的話語。望著她婉柔、輕聲細語的溫順，我只有默默的擁著她。我真不敢想像，他日我必須離去時，她要如何孤獨的面對自己和怨恨我？

　　疏遠子燕的日子，果然鎮靜了爸媽激烈的態度。讀書的夜晚，文詞句語，也替換了子燕的耳邊細語。

　　考試放榜後，當整個心思鬆懈下來，我才發覺子燕來的次數越來越少，到最近似乎絕跡了。或許她找到適當的職業了，又有個比我更出色的男人，帶領著她去熟悉職場的環境。或許她已領悟，我是無法揭破家族安排的棋局。

　　我不願也不去追究她不再往來的原因，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。在這滾滾人間，我們都如流浪的雲朵，有緣在藍空交會，擦肩而過之後，仍以流浪的情思，在塵世間漂泊、回憶和等待。

　　　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　　　　　〈完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