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/11/23

紅塵〈中〉

        紅塵〈中〉

名園築何處 仙境別紅塵


何幸邀恩寵 宮車過往頻


  將車駛進綠川街的大飯店。在台中,綠川大飯店並沒有什麼特別或豪華之處。我是喜愛它玄關前、川流兩岸,那兩排垂蔭蔭的水柳。尤其五月,總蕩著葉葉令人心情舒展的芽綠。


  看看錶,離海香相約的時間,還有三、四個鐘頭。我交代櫃檯不要打擾我,我只想好好睡一覺,補償昨夜的未眠。


  酣睡起來,鏡中的臉容,已換成煥發神彩。拉挺襯衫、衣領,昂首、點點頭,送給櫃檯小姐翩然一笑。小姐那張驚喜、興奮的面容,是我意料中的反應。就如我深信自己一展笑容,將會送回百張心動的容顏。


  將車轉進中正路,直往南雅方向,尋找著海香預定的兼有舞廳的豪華飯店。到達飯店時,海香已在門口等著我,眉宇間流露著我所熟悉的傲然。想起我與她在高鐵上初識時,就是這般與我相似的冷傲氣質,深深的吸引了我。


  在當兵的一年中,除了回憶白永蓮,宋婷偶來探訪之外,我的整個假期,都交給了文海香。在南部家鄉,我已經是望族之子,而海香她以更時尚的名流生活方式,填充了我空淡等著退伍的日子。


  幾支熱舞後,本是燦爛閃爍的燈光一暗,便換上一曲慢步的華爾滋。我擁著海香輕盈的滑進舞池,她伸手理理我因舞動而抖落額前的髮絡。看著她滿眼的漾漾柔情,我的心竟然禁不住的浮動起來。


  「肯,你退伍了,我也大學畢業了。我們是不是要想想我們的未來了?」海香被我用力一擁,眉眼也不禁的迷亂貼緊我。


  「妳說呢?」


  「到我爸爸的公司來,好嗎?」海香微微仰起頭,殷切的等著我的答案。


「嗯,我考慮考慮。還有更好的安排嗎?」其實我心裏早已拒絕她的提案,但我必須委婉推拒。


「那我們一起出國,到國外另闖天地。對了,爸爸也答應支援我們。他說年輕人該出去歷練。肯,我們去浪漫的巴黎,好不好?」海香激動的滿臉酡紅,好像已經見到了香榭大道般的興奮。


「喔──」我漫不經心的拉著長音。


「好不好嘛?」海香貼緊我臉頰、髮絲,在我的頸間、胸膛上摩挲。


「以後再說吧!別辜負好時光,明天我可是要回台北了。想見面,又要等七天啊!」我俯下臉,在香色飛舞的旋律中,情不自禁的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。


「肯,我以為我這一輩子會是個永遠驕傲的小公主。但為了你,我寧願拋棄我的驕傲。雖然我還是無法完全瞭解你的心,可是我已無法…」海香本是搭掛在我肩上的雙手,突然緊緊的環住我的頸項。


當另一曲抒情舞曲響起時,我緊環著她的腰,帶她到隱祕黝黑的暗角雅座。我激情的攫住她的唇,雙手在她那光滑的背脊上游動。


海香酥軟在我的懷裏,雙眸緊閉,兩手仍不停的纏繞著我。輕喘的鼻息,自然微張的紅唇,雪白的頸項,伸引成性感的誘人弧線。我禁不住的將唇尋向她的肩頸,雙手也喚不住的向下緩緩移動……


迷暗的燈光,突然一燦,舞池四周的燈座,各個如奔騰的軍馬,激昂的、光亮的閃耀著。舞曲也隨著閃亮的燈光,強烈震耳的傳送出來,急驟的鼓聲,夾著喧嚷、誇張舞動的人影。我連忙收回擱在海香大腿上的手,轉身,理理散在額上的髮,雙眼再也不敢接觸海香那張沉醉如落日紅彤的臉龐。


海香羞赧著臉,嚥嚥津沫,低著頭整理被我揉亂的衣襟。


「對不起,海香。」我心虛的拉起海香的手。


「唔。」海香以一種低微柔和的聲音回應我。


「海香,MY  LOVE」我感動的、溫柔的吻著她的臉腮。


「肯,這句話,我盼望好久了。」海香瘂著聲音。


當我吻去海香湧出的淚光,看著她浮現女人特屬的柔媚時,我的心卻顫顫的反悔自己所說的話。


我隨著快速的節奏,盡情放浪的擺動肢體,讓熱汗和光,驅逐心底的悔意。七彩的燈光,忽紅忽靛的篩落海香青春熱情的臉靨。她昂著頭,唇角噙著笑,眼瞳裏爍著我的臉容。我心底突然莫名打個冷顫,對海香所有的熱度和情愫,也突然冷卻下來。我盯著海香的笑,心底卻好似失落了什麼?


「累啦?」海香發現我漸漸放慢的舞步。


「不想跳了!」我突然憤怒起自己的莫名其妙和海香的體貼。


「好吧!我們去喝咖啡。」海香親暱的挽著我的手。


「喝酒!」我狠狠的回絕,心裏直摸索著自己那股莫名憤怒的癥結。


「不高興?生氣了?」海香又以憂心的眼神,圈圈密密的網住我。


「不是!不是!」我粗暴的揮揮手,想掃去海香所佈的視網。


「肯,是不是那裏不舒服?臉色不太好啊!」海香急急的按撫著我的額頭。


「沒有,放心,我是太高興了!」我鎮下煩躁,勉強綻展笑容,握握海香的手。


「呼,你剛才的臉色,真嚇人呢!青青白白的,好可怕!」海香舒口氣。


「對不起,算我莫名其妙好了。嚇到妳了,該打!」我舉手拍擊著自己的臉頰。


「不要打啦,我會心疼。」海香拉住我的手,噘著嘴瞪著我。


「噯,逗妳的啦,我又不是傻瓜,打是會痛的。」我放縱的仰頭大笑。


一杯鎮過冰的水酒,紅灩灩的沁入口中,終於使昏熱的頭腦冷靜下來。看著海香唇角不時掀起的柔笑,我驀然頓悟。海香已失去昔日迷人的高傲,而我的莫名憤怒,則是我已失去征服海香桀驁不馴的慾望。現在的海香,完全服貼於我,就如古代嬪妃對皇帝的仰望和臣服。


當擁著海香步出舞廳時,天空已滿是耀耀的星子。經陣陣的夜風吹掠,方才的激情、慾望都急速的冷卻、凋萎。將車停駐於海香位居於東海大道,堂皇如歐洲城堡的別墅前。


「海香,到了。」我推推慵懶在我身上的海香。


「肯,進來坐一下嘛!」


「好吧!反正高速公路這個時段塞車。伯父、伯母在嗎?」我摟著她下車。


「不在,有應酬。他們今晚住在市區。」海想頰染紅雲,埋首猛轉鑰匙。


「啪!」燈一亮,華麗不失雅致的裝潢和擺設,便映入眼簾。白花花的水晶吊燈、牆上的名畫、軟皮的昂貴沙發,舒適的真想讓人一頭躺下去,這是個會讓人永遠不想離開的豪華世界。可是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好渺小,卑微的如一粒沙塵。


「肯,你不是想喝酒嗎?」海香換上一襲鬆軟的家居服,輕盈的伸手邀我。


「但只能喝一小杯。」海香拉開酒櫃。


「小氣鬼,為什麼只能喝一小杯?」我攬住她的腰。


「呆子,你要開車回台北啊!你若不回去,給你一整瓶都沒關係。什麼小氣鬼?哼,不識好人心!」海香又嘟起那微翹的紅唇。


「謝謝!大好人!」我接過酒杯。


「慢慢喝。」海香也給自己斟上一杯。


「有酒、有燈,嗯,還少了音樂。」海香打暗燈光,並且讓音樂悠悠的傳出柔和、浪漫的旋律。


「肯,能永遠這樣依偎著你,我這輩子就無所求了。」海香吁著酒氣,密密的貼入我的懷裏。


純酒的熱力,濃濃的推著我的意念,且牽引著我俯下身,將唇印大膽的落在她微敞的胸口。


「肯,抱緊我!」海香深深的呼喚,眉眼已呈一片迷亂,指尖則顫抖的揉抓著我的背。我禁不住的將她壓在身下,拉掉她的衣帶。


「肯,你喜歡這裏嗎?」海香輕囓著我的耳垂。


「唔,喜歡。」我的雙手已經游動在她裸露的胸房。


「嗯,那就送給你。爸爸說這棟別墅是我的嫁妝。肯,我是獨生女,公司也都等著你。嗯──肯,愛我──」海香的衣服已被我拉褪至腰下,在柔暗的燈光下,露出姣好、粉色、誘人的軀體。而她的一串話,卻使我壓在她身上的激情動作,倏然停止。腦海閃著「小白臉」、「吃軟飯」的念頭,如冰雹般的撞蝕著我的心和慾望。


「肯!」海香睜開雙眼,詫異的看著如影片停格的我。


「海香,對不起!我沖昏頭了,我們差一點就走錯一步了!」我將海香的衣裳蓋上她的身體,同時低頭整理自己褪去、敞開的衣褲。


「肯,我願意!我愛你!」海香紅著臉啜泣。


「海香,珍惜妳自己!妳還年輕,妳的將來,不一定是我啊!」我輕輕的擁擁她,為她拭去淌落的淚珠。


「你不愛我?還是輕視我太隨便?」海香展著迷惘的眼神。


「別亂想!是我太衝動了!」我惶惶的安慰她。


夜色沉澱了所有紛亂的思絮,考量著海香所給的惑人條件。佇立於雕花的大門前,瀏覽著門內的寬闊的造景庭園。半晌後,我才發動車子向北急駛。


我確定自己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來此別墅後,便開始編想各種理由和藉口,以準備推諉日後海香的邀約。為了自我的男人尊嚴,也為了逃避海香的香唇和那令人昏眩的美麗條件。


時間一周一月的流逝,電話中傳遞的總是海香黯然的聲調和焦慮的責語。或許她只知沉醉、捕捉愛情的夢,而不知道已嚴重的傷害了我的驕傲。


「肯,原諒我那晚的輕佻。如果不是,你還有什麼理由不來看我?」海香在電話中瘂著聲音。


「海香,是我輕浮,是我配不上妳。」我不忍心的皺起眉。


「兩人相愛,還說什麼配不配?你心裏還有我嗎?愛我嗎?


」海香的嗓音抖高了三度。


「有!愛!」我痛著心,急急回答。


「好!你不來,那我去。星期日我上台北見你!」海香以決心的語氣回應我。


「不行,我想靜下心,想一想我們之間的問題。」我心痛雜著頭痛。


「我們之間有問題?」海香的語音揉著懷疑的低沉。


「噯,不!應該說是我有問題。海香,我可能會辜負妳的愛。」我終於鼓起勇氣狠下心。


「為什麼?為什麼?你沒有理由離開我!除非你不愛我了!」


我在海香痛哭的聲浪裏,沉重的掛掉電話。我想我還是愛她,可是我沒辦法在她那種優渥的條件下,自由的呼吸、生活。我堅信自己的生活方式,活要活得驕傲自在,所以我得抽刀斬斷我和海香之間的情絲,即使萬分痛楚。


我痛著心,傳給海香一段絕斷的簡訊:「繫我一身心,負妳千行淚。海香,忘了我吧!」之後,海香竟然也冷寂了一段時日。


「喂,我是文海香,洪詩肯嗎?」半年後,電話裏傳來一串冷傲且熟悉的聲音。


「海香,妳好嗎?原諒我了嗎?」我想海香的眉眼,一定回到初識時的傲然。不過我卻心疼著,她一定哭過好多漫漫的長夜。我想我的名字,在她心房上一定劃著深刻的傷痕。


「我已經辦好出國手續,我要開始自己的人生。後天九點的飛機,來送我好嗎?」


「嗯…」我握著電話的手勁,突然緊緊的加重,如攫牢一線即將溜逝的希望,而且眼眶已湧現一片淚光。


「洪詩肯,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殘酷的人!」


「喀!」電話在海香激烈、悲慟的語調中切斷了。我顫著手、顫著心,臉頰緊緊挨著電話,直到淚水潸潸滑落。


我向公司請假,趕到機場。我遊蕩於熙來攘往的人羣中,目光隨著海香即將出境簽證的身影。見她回首,向家人揮著手,眉下是一雙哭紅的眼睛。但她並沒有發現人羣中的我,或許她真的、徹底的放棄我了。而我的心卻猛烈的抽痛著,拼命的制止自己,向前擁抱的衝動。


當飛機騰空,飛離我的視線時,我只能默默的、衷心的祝福她,將來會有個美麗且屬於她自己的天空。


     ‧‧‧待續‧‧‧


 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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