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邊春夢 14

　　民國四十五年，五月初的清晨，一早起來，綉鶴就覺得肚尾、後腰都酸酸怪怪的。算算日子，產期還有一個月啊！她想大概是昨天洗被單、洗衣服蹲太久了。可是到了中午，酸痛的感覺卻越來越強，而且有一股力量往下竄。就算要生了，聽人家講第一胎，也不會這麼快！

　　綉鶴安慰自己，硬撐到黃昏。可是回到水里溪邊的租屋，天色加暗一分，她的害怕就加深一分。她開始心慌且不時的眺望門外，但是一伸長脖子，腹尾的酸痛就加重一層，褲子也濕了好幾次。會不會是早產啊？她心裏一驚，便找著生產所需要的東西。
　　「我轉來囉！」順松將腳踏車推進門。綉鶴一聽到順松的聲音，便趕快迎上去，將情況告訴他。
　　「咦？不是還有一個月？」
　　「可能會早產！」
　　「嚇！我緊來去找產婆！」順松驚慌的往外跑。
　　「等一下，產婆來的時間愈久，紅包要包卡大包。我擱忍一陣。」綉鶴抱著肚子躺上床。
　　「尚好是生查圃的，卡早飼大卡早鬥賺錢。」順松繞著床轉，嘴裏還唸唸有詞。
　　「哼，嗯──，呼－－，嗯－－」綉鶴痛得皺眉、咬牙，心裏真是懊惱順松，他竟然不關心她的痛，只在乎是男是女。而急遽的陣痛，已使她再也撐不住的哼叫出來。
　　「我看我來去叫產婆。」順松擦擦綉鶴滿頭滿臉的汗水。
　　「嗯。」綉鶴抓著床沿點點頭。
　　產婆匆匆趕來，進房一看，便叫順松趕快燒水，並且教綉鶴如何用力。
　　「水帕早就破囉，怎會等到這陣才叫我？若是延遲，母子攏有危險，恁知嚜？」產婆準備著麻油、剪刀、紅絲線。
　　「來，出力掙！擱掙！忍耐！已經看到囝仔的頭殼啦！」產婆順勢推著綉鶴的肚子。
　　「嗯──呀──」汗水早就濕透綉鶴的衣衫，陣陣要命的遽痛，夾著胎兒向下衝的力量，使她咬緊牙、抓緊床沿。當她讓壓抑住的痛楚，由緊閉的牙縫中呻吟出來時，一直埋在心底對親娘的怨恨，竟然漸漸的減退了，她想親娘生她時，也一定如此拼命。她出盡全力的咬緊牙，讓那股暖流從底部瀉出。這時已經半夜三點多了。
　　「生囉──順松捧燒水入來！」
　　「是查甫的？還是查某的？咦？怎無哭聲？」順松心慌的端水進來，望著產婆懷裏的一團肉。
　　「查某的。拖太久啦，水帕太早破，胎水攏流了了啊，囝仔的面色攏翻黑囉！」產婆將嬰兒倒提，重重的在小屁股上打了三下。
　　「咿，咿，咿…」嬰兒終於發出微弱的啼哭聲，並晃著長著細毛；皺得像一葉鹹菜乾的小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