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邊春夢 07

 

         綉鶴心中的鬱結，直到結婚喜宴上，在同事好友的恭賀喧鬧中才煙消雲散。就如素文說的；只要順松老實可靠就好了，再說王良善也好像忘了橋下的賭會。她坐在床頭豎起耳朵，聽著鬧哄哄的人聲漸漸散好久以後，才見順松臉色發白；躡手躡腳的進來，而進來以後，又是一言不發的坐在她的身邊。

        「喂，你平常時攏是紅面關公，現在怎變成白面曹操？」綉鶴悶得受不了，終於忍不住先開口了。
       「我若一喝酒，面色就翻白。」順松愣愣的摸著臉。
       「真的？」綉鶴心底暗暗歡喜，順松果然是個不抽煙，不會喝酒的老實人。
       「身軀去洗洗咧，累一天啊！」綉鶴提醒新郎衫未脫的順松。
       「喔。」順松連忙起身往外走。
       「哎，替換的衫褲無拿，是要洗啥？穿啥？」綉鶴急忙喊住順松，且從衣櫃拿出他的內衣褲。
       「嘿，我可能是醉囉！」順松接過衣褲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，表情已不再緊張了。
       「妳洗好沒？」順松跨過門檻，忽又回頭一句。
       「早就洗好啦。」綉鶴轉過熱紅的臉，手拉著繡著鴛鴦圖形的枕套，心裏反覆著順松剛才的憨笑。從認識到結婚，她從不敢正面大膽仔細的觀看順松，直到剛才，她才發覺順松的五官，相當俊秀，尤其再多一絲笑容，更是迷人。她想若不是他家太貧窮，以他的人品，去他家提親說媒的可能不少。
       「歐多桑和阿娘已經睏啦。」順松輕聲進房，本是泛白的臉，已經添上一抹紅潤。
       「嗯。」綉鶴聞言，便燒紅著臉躲進被窩。順松也怯怯的爬進被窩。
        婚後，一家四口過得平安快樂。當綉鶴知道順松的喜餅錢是借來的，她馬上幫他還了。還鼓勵他讀書，準備參加電力公司正式職員的招考，免得老是當臨時工。
        有時候，順松過份的節儉，真讓綉鶴又氣又好笑。買了新鞋給他，他竟然提在手上，赤腳走回來。為了上班，買給他的中古腳踏車，他也推著回來。
      「你喔，實在儉到不是款！腳踏車是用來騎的，不是用牽的。」今天禮拜日不用上班，綉鶴收拾著要洗的衣物。
      「我啊，是散到驚到。妳知嚜？我細漢時和我外嬤住頭汴坑。阿嬤去撿材，我玩牌仔玩得忘記煮飯，給阿嬤拿材刀操時，我攏跑去後山匿，等阿嬤氣消時，才敢轉去。後來戰爭空襲時，我也驚到匿去後山，腹肚餓，就吃山蕉、靑木瓜。所以吃到我的胃莫好，時常溢赤酸。」
     「哦──，你和你外嬤住？你阿娘無管你？」綉鶴將要洗的衣物，放進紅色的塑膠盆。
     「阿娘一個查某人，為了飼我祖孫，溜溜去，做散工過日子。阿娘伊呀，真是歹命！」
     「聽講阿娘嫁過兩個尪？」綉鶴真想知道順松的過去和劉登妹的故事。
     「歐多桑和阿娘去街仔散步，你陪我溪邊洗衫，講你和阿娘的故事給我聽。」
     「你坐那邊，講阿娘的故事給我聽。」來到溪邊，綉鶴選一塊平滑的石頭，一手撩高群襬，緊緊的絞繫在雙腿間，另一隻手指著溪岸上的乾爽的石頭。
     「唉，阿娘嫁的尪和歐多桑，算下去是三個。我親生阿爸生我和一個小妹。我七歲時，阿爸就過身去啦。戰亂時代，一個查某人為了生活，只好擱再嫁，靠尪吃穿。我現在的姓，是我後叔陳貴生的姓，我本姓姓曾。」順松的臉色浮上一層憂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