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往事 09

　　王火生和沈玉蘭真的在家的周圍種起番薯和青菜，開始認真的養起豬隻。王良善於是扛起家計，透過保正的介紹，到大甲工事部上班，並從基層做起。但他卻暗暗擔心一下子失去生活重心、失去指揮權，而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的王對，以及她對綉鶴一天比一天的嚴厲。看著綉鶴那雙日日閃著驚恐的眼神，他真恨自己的軟弱，始終沒辦法為綉鶴說幾句話，只能偷偷的拿藥給綉鶴擦抹。

　　有一天，王良善發現綉鶴兩個膝蓋破爛；血肉模糊，不禁心寒。
　　「真不是款！妳歐尬桑是擱用啥處罰妳？」
　　「………」綉鶴垂著頭，不敢說一句話。
　　「跟歐多桑講，歐多桑給妳靠！」
　　「我撿沒土豆，歐尬桑叫我跪火車屎！」綉鶴瑟縮的指門後的一堆黑色沙礫。
　　「怎會這殘忍？妳歐尬桑咧？」良善伸掌輕輕壓一下煤渣，掌肉一陣刺痛。
　　「歐多桑，莫找歐尬桑啦。伊講我若跟你講，還是給別人知影，伊擱要加倍罰我。本來要跪到天暗，黃昏時，阿嬤叫我起來，歐尬桑已經足生氣啊！」綉鶴的雙眼閃著畏懼的淚光。
　　「唉，攏是戰爭害妳歐尬桑變得這厲害！妳自己要展大目睛，卡閃避伊，尚好是莫和伊對面相看。歐多桑要上班，無辦法一直在妳身邊啊！好加在，還有阿嬤給妳維護，若無，妳會給伊打死！唉！」王良善無奈的搖搖頭，想想今日雖能維護綉鶴一時，但等明天上班時，王對一定狠心加倍責打綉鶴。為了讓綉鶴少受皮肉痛，他只好又打消找王對理論的念頭。
　　自從戰事激烈以後，誰也不願意千辛萬苦的去栽種稻子，只有種一些不用人工細心照料的花生和蕃薯。黃昏時，王良善又迎著落日逃出家門，身後還響著王對的罵聲和飛丟出來的鐵鎚、菜刀。
　　「唉，竟然又叫綉鶴去撿土豆、撿蕃薯！厝內根本不需要，折磨人嘛！」王良善一路嘆著氣，走向大樹下圍著一圈的村民。
　　「自從美國丟兩個原子彈給日本以後，日本就漸漸支持不住囉！」
　　「日本的天年，恐怕要快過去囉！」
　　「日本人還真勇呢，聽講組織自殺飛機隊，專門炸美國的大戰船哩！」
　　「叫做神風隊。一台飛機一個人，換一大台戰船千百人，日本人還真會算。」
　　「唉！人算不如天算！聽講日本本土只剩老人、囝仔、婦女，也是可憐！」
　　「保正大人、各位阿伯、大叔，請問咧，恁大家有看到阮尤夕蔻嚜？」王良善鑽進人群。
　　「沒哩，是發生啥代誌？」保正看著良善。
　　「唉，阿賢叫伊去撿土豆、撿蕃薯，透早撿到黃昏，還沒轉來。」
　　「喔，天色已經暗囉！」
　　「我想伊一定撿無，驚得不敢轉去。聽講阿賢常常苦毒伊，是嚜？」保正皺著眉頭。
　　「十歲的查某囡仔啊，天暗還再外頭流浪，真是危險，若是遇到歹人就慘囉。」
　　「各位，咱鬥陣找！」保正站了起來。
　　「尤夕蔻──」　
　　本是安靜的黃昏，一下子就充滿了焦慮的人聲。但人聲在越來越黑的天色中，漸漸的散弱了。
　　「有看到無？」
　　「無咧！」
　　「到底是跑佗位去？」
　　王良善在眾人的搖頭中，急得滿身大汗、紅著眼圈。他發誓找到綉鶴後，一定要對王對狠狠的發一頓脾氣。
　　「保正、良善，有消息囉！」
　　「在啥所在？」大家圍了過來。
　　「有人看見伊向火車頭的方向走去。」 

　　「大家來去火車頭找看嘛！」
　　一群人點亮燈籠，雜著聲音走向火車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