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往事 07

　　「阿賢，跟妳講一個歹消息，這年頭越來越壞囉！戰爭可能會打到臺灣來！」
　　「真的？」王對坐到鏡前望著還泛著紅潮的臉，慢慢的梳著黝黑濃密的髮絲。

　　「是啊！戰爭若來，不但沒工事，空襲走防空壕的日子也是歹過。聽講唐山那邊已經打到黑天暗地！」王良善幫著王對梳理層層波浪的髮絲。

　　「他們是食飽太閒，太平日子不過，偏偏要南戰北戰，惹得全世界攏沒安寧？」王對雙手攏攏剛燙、帶著彈性的頭髮。
　　「噓，卡小聲咧，千萬莫給人聽到。日本人森嚴的法律，妳亦不是不知！」王良善按按王對的肩牓。

　　「知啦，出去袂亂講啦！」

　　「頭家、頭家娘吃飯囉！」大廳傳來阿琴的聲音。

　　「歐尬桑、歐多桑吃飯。」門外也響起綉鶴怯怯的的聲音。

　　「飯桌上，面色莫這麼歹看，千萬莫擱動火氣啊！」王良善拉拉王對的手，口口聲聲叮　　嚀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「唉，憑良心講，尤夕蔻算乖啦！不過我一看到伊，火氣就控制不住哩！」王對幽幽嘆口氣。　　　　　
　　王良善打開房門看見綉鶴畏畏怯怯的眼神，不禁憐憫的想牽她的小手。

　　「歐多桑，我自己走，你牽歐尬桑。」綉鶴心惶惶的縮手。

　　「妳看，尤夕蔻真貼心啊！」王良善對王對擠擠眼。王對會意的抿著嘴笑。綉鶴見他們兩人有說有笑，那顆驚恐了一個下午的心才鬆懈下來。

　　西元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，日本偷襲珍珠港，掀起太平洋戰爭。西元一九四五年，美國空軍轟炸殖屬日本的臺灣。轟炸了臺北總督府，炸毀屏東、虎尾製造酒精燃料的糖廠；高雄港、岡山飛機製造廠石油煉製工業。在主要工業被摧毀之後，美國空軍的轟炸目標，就轉向對台灣有「生軍力」的地點或設備。

　　當時臺灣的年輕男人，大都被日本軍部徵調，而王火生、王良善常包工程，所以攀點關係，並表示效忠日本天皇，才免除徵調。雖然三天兩頭就要來回奔波防空洞躲警報，但是比起別人妻離子散，已經算是夠好的了。　 

　　「嗚───」解除警報還在空中長長的響著，一大堆的人已經擠著走出防空洞。

　　王火生牽著猛咳嗽的沈玉蘭，良善扶著臉色發白的王對，且頻頻回頭招呼著綉鶴。五人回到家，隨便吃點乾糧，正想倒床休息，而那要命的警報聲又催魂似的叫囂起來！
　　「卡緊咧！美國飛機又來啦！」王良善一把拉起軟在床上的王對。

　　「唉唷！沒給炸彈炸死，就是跑也會跑死、喘死！戰爭擱再打下去，我若沒破病也會起痟！」王對歪歪倒倒的被良善拖出房間。她好恨這場戰爭，害得她沒辦法再雇用阿琴；害得她必須常躲在那污濁陰濕的防空洞。

　　「歐多桑！歐尬桑！綉鶴！卡緊來去防空壕！」王良善放大嗓門。

　　「我不要去，恁自己去！要死也要死在厝。」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「歐尬桑！危險啦，無安全啦！」王對紅著眼睛，拉著坐在大廳的沈玉蘭。

　　「要生要死天註定，該死時，跑到那裏也是死。」沈玉蘭篤定的搖搖頭。
　　「我也不要去！一天走三、四遍，沒驚死也會喘死！你少年人自己去！」王火生也揮揮　手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「歐多桑！歐尬桑！」良善急得滿頭汗，而警報聲又叫得讓人心慌。

　　「歐多桑，你和歐尬桑去，我留下來照顧阿公、阿嬤。」綉鶴的聲音夾在紛雜喊叫和刺耳的警報聲中。王良善再也顧不了，一把拉著王對跑向防空洞。

　　「咻──咻──咻──」炸彈墜落的聲音好，似對著防空洞的上端。洞裏的老老幼幼都張著嘴、摒著息，仰著頭發慌打颤。

　　「死啦！這粒包落在咱的頭殼頂！」有人驚慌的叫起來。來。

　　「菩薩、觀音媽，恁就保祐阮，平安逃過這個災厄！」大部份的婦女都緊抱著孩子，低頭喃喃祈禱。

　　王良善緊緊的抱著身體打顫的王對。他想歐尬桑說她要死也要死在家裏，而他要死也要和王對死在一起。王良善閉上眼睛，接受炸彈緊迫的墜落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