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往事 03

　　小時候，綉鶴的家，在清水甲南的山頂上。阿爸陳丕顯墾山種蕃薯，阿娘梁儉生了七個小孩。住的是泥黃色的「土角厝」，一家九口，生活清苦。所以，阿爸時常感嘆說：「我的骨頭，會給恁這七個囝仔哺酥去！」

　　綉鶴綉鶴排行第五。大哥仁山、二哥仁靖、大姊绣鸞、二姊绣鳳、大弟仁忠、二弟仁壽。
　　大哥陳仁山大綉鶴十一歲，聰明又好學。讀日本學校，高級中學畢業，畢業後當老師。當學校放假時，他都威風、瀟灑的騎著馬回來，還抱起綉鶴坐上馬，說說笑笑的繞著家周圍的番薯田，一隴一隴的轉。這是綉鶴最高興，也最期待的事。

　　二哥陳仁靖的個性剛好相反，愛玩、不讀書，還逃學。每當被阿爸揍、罰跪，或者躲起來時，都叫綉鶴偷偷拿飯給他吃。 

　　全家人就靠著那五隴的番薯田過日子，大哥雖然當老師了，但薪水也不是很多。日子雖然辛苦，吃不好，穿著大姊的舊衣服，兄弟姊妹吵吵鬧鬧的在蕃薯田裏跑，綉鶴也覺得很快樂。
　　有一天，阿娘說：「聽講大甲市內有一個姓王的夫妻，想要收養囝仔，咱就分一個給伊飼。查甫的留起來，查某的送出去，可是要送那一個呢？」

　　阿娘心疼了好幾個天，終於在王家的催促下，流著眼淚把綉鶴推了出去：「遇到好心人就好，若是遇到歹心的，囝仔就吃苦囉！人講：『第三查某子食命』，綉鶴應該是好命啦！去王家總比在山頂，跟咱吃蕃薯籤卡好啊！」
　　八歲，綉鶴便跟著親娘，依約來到正建造著大甲橋的工地旁。模版、鐵條滿地，挑沙、攪水泥的人頭匆匆鑽動。親娘牽著看傻的綉鶴，指著一個站在遠遠、高高沙堆上，指揮著工人的的人影說：「綉鶴，彼個人是妳的養母。以後妳捧人的飯碗，就要好好聽人的話，知嚜？我帶妳過去，莫讓人等太久。」親娘不捨的拉拉綉鶴走向沙堆。
　　「頭家，綉鶴以後就拜託妳囉。」親娘抬著頭、忍著淚，推推綉鶴。綉鶴高舉著頭，望著站在沙堆上的人。那女人的雙眉濃黑，雙眼大而黑白分明，面容雖然有點黑，但五官立體分明。
　　「這尼細粒子！」女人走下沙堆，皺著眉、瞪著眼，審視著綉鶴。
　　「綉鶴，緊叫阿母！」親娘捏捏綉鶴的手。
　　「哇──」綉鶴被那一雙黑白的大眼一瞪，不禁嚇得大哭。
　　「這尼愛哭？」綉鶴一哭，女人的眉頭更加深鎖。
　　「你，去找王良善來，叫伊要馬上來！」女人對著一個挑著沙石的工人說。
　　一會兒，一個戴著塑膠圓帽，穿著花襯衫、吊帶褲，身材高壯的男人，快步的走向他們。
　　「阿賢，什麼代誌這緊張？咦？這是咱要收養的囝仔？」王良善看著沙堆旁的女人，又看看滾著淚珠的綉鶴。
　　「哼！愛哭！你先帶伊轉去厝，交給阿琴。你馬上回工地做事！」女人說著命令式的語句。
　　「是！阿賢大人！來，跟歐多桑轉來去厝，這啊，河邊風沙大。」王良善牽起綉鶴的小手。

　　親娘咬著牙、垂著淚離開，綉鶴則含著眼淚跟著王良善走。當她踏進王家門庭，那花園中的花草、石桌、石椅，已經讓她感覺到山頭老家的貧困。而大廳內華麗的神壇，上漆的桌椅，更使她想起老家那簡陋、萎縮在牆角，只釘一塊木板，懸掛著一塊又髒又皺紅布的祖先牌位；和幾張老是搖晃著四支腳的竹椅子。她終於深刻的明白了貧窮人家和富裕家庭的懸殊差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