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/12/31

愛情方程式〈上〉

  桌几上的煙灰「缸」,已彈積了不少煙灰和截截被擠壓得彎曲窒息的煙蒂。說它是「缸」,倒不如說它是個「缽」,還來得恰當。因為它不是多角透光的玻璃品,而是像陶瓷製品,暗暗澀澀的調子,圓圓軀體的底部,浮現著一圈似斷非斷、似靛似藍的色澤。那朝天開啟的圓口,好似對著人間化緣並慈悲的收納著那截截被燒盡、棄置的煙支。 

   潘杰好奇的敲敲眼前這個像缽的煙灰缸,它卻發出不是陶瓷品該有的高雅音質,竟類似塑膠製品的跋扈聲音。潘杰懷著一絲被騙的惡劣心情,又給自己遞上煙,且昂起頭,攏著食指和中指,撥撥鬆弛於額面的一絡髮。

  冬天的天色,暗的真快。方才偏在西空的夕陽,瞬間便沉淪天際,且讓一匹黑濃濃的夜色襲捲下來。而室內搖搖閃閃的年輕臉龐,卻如日初般的隨著理查‧克萊德蒙的鋼琴曲,忽揚忽鬱的變幻、交疊著。而那本是溫暖於他們胸口的書冊,已如一堆棄嬰的跌散於各個桌面上。

  當潘杰的臉貌和那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,出現於玄關時,室內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。因為他那張刻劃著滄桑歲月的臉,是不應該出現這群年輕鮮活的人潮裏。他吁口煙,隔著煙霧,以羨慕的眼神,打量著這群年輕人。他也知道自己與這方世界格格不入,可是為了見歐劍萍,他只好將鬢邊的白髮染黑,懸著最後的一絲希望,踏進這個門。

  潘杰吸口氣,悄悄的匿身於角落。一閉上眼,腦海裏就浮現出江宇芳的身影。是她告訴他,在這個地方,或許可以找到歐劍萍。而這個平日活潑、愛笑的女孩,今日卻一反常態,雙眼含著淚,且奔跑著離開。當他想起江宇芳眼底那抹憐憫的眼色,心裏就冉起濃濃的愧疚。
  潘杰按熄煙,並揮走江宇芳的身影,專心想著那曾經屬於他的歐劍萍的那張年輕臉容。而當他潤潤乾燥的嘴唇,卻看見自己映在玻璃牆上的影像,竟然像一隻涎著唾液,盯著獵物的餓狼。他心虛的再抽出新的煙支,捻起指尖,來回順撫著煙身。望著那雪白的煙支,腦裏卻激烈的想起歐劍萍那青春的軀體。一種極度的思渴,又使他暴躁的點燃煙。

  大門迎開,進來一對穿著紅衣的男女。男的昂著下巴,向著潘杰處走過來。

  「小歐!咳!咳!咳!」潘杰驚呼的直起身,且急出聲聲咳嗽。

  「咳,對不起,認錯人了!」潘杰看清楚來人,他只是有著歐劍萍一樣微微上昂的下巴。再說歐劍萍也絕不會穿這種豔麗顏色的衣服,他一向喜愛沉鬱的藍色。

  祈盼、焦慮繼續啃蝕著潘杰的心。他無奈的凝視起那缽堆滿煙屍的煙灰缸,那始終沉澱著冷寒色調的缸身,竟反映出那對男女身上的紅彩。兩絲媚豔的殷紅,爍著迷魅的情調,就如歐劍萍頸上,繫掛著紅絲線的護身符。

  當他們互相撫平那股濁濁燃燒的慾望時,那塊懸盪的紅符,總惹得潘杰笑揶揄歐劍萍是長不大的孩子,做愛時,還掛著母親的叮嚀。而歐劍萍卻冷著笑告訴他說那是他父親的遺物,且笑謔說父親若還在,一定也有潘杰的鬆弛老臉和那一身的山川皺紋。

  每當慾火燃燼冷卻後,他們便刻意的諷刺對方,只為了沖淡激情後,盤佔於胸中那股黏稠的心蠱。而從愛滋病毒如溫疫的散開後,歐劍萍便與潘杰疏遠。潘杰已記不得有多少次的爭吵,他挽留歐劍萍,且保證不再有親密的行為,只要歐劍萍不要離開他。   
  「我要一個有陽光、健康的天空。我還年輕,我要脫離你的老朽世界。如果不行,最少、最少也要是一個年輕的世界。」歐劍萍卻寒著臉,背著行囊,頭也不回的走出潘杰的世界。

  夜色已灰灰寸寸的籠罩下來,時間也一分一秒的消蝕了潘杰的希望。他懷著絕望的心情,對熱暖暖的室內做最後的審視時,卻發現另個陰角裏,也匿藏著一張鬱鬱的臉。記得歐劍萍也是以那年輕卻覆蓋著憂鬱的臉色,深深的撼動他那久冷的心。
 
  那是一個湛藍的日子,潘杰背著畫袋,帶著江宇芳那群學生來到公園,他對學生們講述光線、色彩、透視、構圖後,便讓他們散開各自取景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〈上〉

                ‧‧‧待續 ‧‧‧ 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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