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邊春夢 13

        人有了住處，生活就會安定下來。綉鶴和順松雖然每天辛苦工作、省吃儉用，日子卻過得很充實。而劉登妹打聽到綉鶴和順松的下落，便偷偷的來到河邊。
      「這是草仔寮啊，噯，出日畫龍虎，落雨叮咚鼓。怎是人住的？」劉登妹看著透著陽光的屋頂和簡陋的傢俱，不禁心酸的流下淚。

      「阿娘，莫擱再來啊。溪邊路歹行，危險啦。若是給歐多桑知影，伊會罵妳。」

      「伊那會知？伊啊，無救啦，博得黑天暗地！」劉登妹將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，氣呼呼的說。
      「毛毯、抺被仔、蝦仔衫。生產時，給紅嬰仔穿。碗、箸、碗公。可憐喔，出來時，一粒米都無。溪仔邊熱天是真涼，寒天是足寒啊！」劉登妹的淚水又雙雙滴落微凸的肚子上。
      「阿娘，阮不在妳的身邊，妳要自己照顧自己。出來的時，我講話卡歹聽，妳莫掛在心內。當時，我真是氣得暈去啊！」綉鶴也心酸的流下淚。

      「妳在洪頭伯的厝做事，會累嚜？聽講伊後生和媳婦歹鬥陣！」劉登妹嘆口氣，看著門外一片的蕉園。
      「阿娘，放心啦，一樣米養百種人。我吃人的頭路，我會忍耐。擱再講，有錢人也要講理啊！」綉鶴點點頭。
      「好啦，我來轉啦！妳凡事攏要卡小心咧！」劉登妹順順胸口。
      「阿娘，莫擱再來！妳自己嘜要小心啊！」綉鶴送劉登妹出門，走到上坡路，遠遠的望著山頂上；隱沒在那一片竹林的那個家。
      綉鶴每天七點就到洪頭伯的家工作，當然她還是叫洪頭伯、洪頭嬸「頭家」、「頭家娘」。她聽大她兩歲的阿雲講，才知道洪頭伯做的生意又多又大，不僅有杉林、做木材買賣，還收購上等的香蕉，賣給日本人。洪頭伯的老家在新竹，他是新竹人，所以洪頭伯和洪頭嬸，每逢過年過節都回新竹。
        洪頭伯的兒子長得瘦瘦矮矮的，他的病台灣叫「蝦龜」。空氣中有灰塵、花粉，他就會咳會喘。而日本一到春天，櫻花一開，他就又咳又喘、滿面眼淚鼻涕。所以他沒辦法繼續住在日本，就和太太回台灣調養。他非常愛乾淨，一流汗就換衣服，一天換三、四套，尤其到夏天，一天就換五、六套。綉鶴的工作，清潔屋內、將檜木的桌椅、地板、樑柱、樓梯擦的發亮和照顧那六個月的小少爺、料理兩餐外，最繁瑣的就是洗他和小少爺的衣服。還好他們家有自來水，綉鶴不必走到水里溪洗。
         洪頭伯的媳婦是這一家人最難相處的人，真的就如傳說的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。每天上班時，洪頭伯的司機就開著「黑頭車」送她去學校上班。她對綉鶴和阿雲，總是一臉驕傲的使喚她們。還冷冷的對綉鶴說：「為啥咪妳每一工攏是一套一套的衫裙？穿這呢水做什咪？妳是來做事的，不是來上班的。」
      「我穿啥咪，伊也要管？豈有此理！這些衫裙是我歐尬桑留下來和我做小姐時做的。誰規定伊可以穿水衫，做事人就要穿破衫？伊上班就這呢驕傲！」綉鶴本來要對她回嘴的，但想起阿姨叫她要忍耐，只好悶著氣對阿雲說。
        阿雲說她驕傲是有道理的，因為這個時代很少有女孩子能讀書，還能當老師。
      「我大兄也是老師。做老師有這麼稀罕嗎？以後我的小孩也要做老師。」綉鶴不服氣、悄悄的對阿雲說。
      「哈，哈，等妳生出來、養大漢再擱講。」阿雲笑著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