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/10/12

邊緣人〈下〉

    邊緣人〈下〉

 
 可是我從沒見過他好的樣子,我看到的都是粗暴。為了生活,媽媽每天必須加班,把我留給了。而他只知道酒和顏色,所以我很少有飽足的感覺。等媽媽回來,我急切的享受媽媽的溫暖,他又把我推出房門,讓我號哭、讓我孤單的縮在門口,聽著他的喘息聲。聽阿姨說媽媽的身體病弱,不能再懷孕。傻媽媽卻為了讓他有兒子,冒著生命的危險懷孕。而他竟在媽媽懷孕三個月時……」喬頓口氣,望著雪兒鼓起的腹部。

「怎麼了?快說!快說!」雪兒緊張的眨著大眼。


「那夜下著雨,雷聲、風聲,夾著媽媽低低的哀求聲,混成一組令人顫慄的音響。我嚇白了臉,害怕的撞開了他們的房門。老天!媽媽流著淚,雙手護著小腹。他卻毫不憐惜的騎在媽媽身上,猛烈的擺動。


我瞪著他閃著油光的身體和小腹下的毛茸,我驚嚇的如看到蛇蠍一樣的跑叫出來,將自己反鎖在被窩裏直打抖。不管媽媽的敲門和他們激烈的爭吵。等天亮,我一開門,我卻看見媽媽捲縮在地上。我蹲下、搖著媽媽。媽媽一看到我,便抓住我的手。當時我感覺到媽媽透過來的冰涼和顫抖,並且發現媽媽流著血。後來我才知道那灘血,奪走了媽媽的生命。


喪事辦完後,他自知無力照顧我,便將我交給阿姨。他雖然是我爸爸,但我沒有辦法不去怨恨他,是他讓我沒有媽媽。」喬仰起頭,一口飲盡咖啡。


「妳難道沒有戀愛過嗎?我是說男人。」


「嘗試過。但我總找不出愛他們的理由。那種愛激不起我的感動,也沒有傳說中的魔力和美麗。倒是畫模特兒時,她們的肉體光采,竟讓我想擁抱的衝動。直到我最喜愛的一位模特兒嫁人後,我才發覺自己對她如中蠱般的想念,每個夜夢都有她光潔的女體。於是我便開始遊盪在女人秀緻的五官、乳房、玲瓏或飽滿的曲線裏。


一個晚上,我疲憊的走進一家咖啡館,孤單的喝著咖啡。忽然覺得有一道眼光,老在我身上游移。我敏感的抬起頭,看見斜角坐著一位穿著名牌的女人,她的眼神對我說著千種的寂寞和溫柔。我熱紅著臉,卻無法撇開她的目光。因為她有一雙像我媽媽的眼睛。


她來到我面前,只跟我說了一句話:『孩子,妳累了!』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哭了。她擁緊我、帶著我來到她的家。當她溫柔的拉著我顫抖的手,撫著她的頸、肩、乳,我彷彿回到媽媽的胸脯,我不禁熱烈的、激情的撲進她的懷裏,爆發了堆積、壓抑好久的慾望。從那天之後,我住進了她的家。我找到了我要的愛。」喬沉醉在自己的過去,露出無限的依戀。


「她呢?」雪兒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。


「三年前,車禍,走了。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留給我的。我以為我和妳,也可以和她一樣快樂生活。」


「噢──」雪兒拉著長音,環顧四方。冥冥之中,似乎有一雙眼睛耽視著她,她不禁倒抽一口氣。


「妳呢?換妳說了。」喬突發興趣的回問雪兒。


「我很平凡。因為我皮膚白,同學都叫我白雪公主。但是我並沒有遇上白馬王子,倒遇上了妳喬茵、林揚,還有那個讓我離開故鄉的人。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可憐,幸福為什麼都離得我好遠?」雪兒臉色憂憤。


「雪兒,我們並不可憐。我們這種愛,是傳統外的一種幸福。」喬慎重的拒絕「可憐」這兩個字。


「我們這樣也算愛嗎?」雪兒也慎重的問。


「算!是一種不傷害第三者的愛。雪兒,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並不孤單啊!妳看,美國都有同志婚禮啊!」


「是嗎?可是美國和臺灣不一樣啊!」


「早點睡吧!」喬一頭倒下,蓋上被。


「對了,雪兒孩子下來就送人領養吧!我希望我們之間,不要有第三者。」喬別過頭,把臉對著牆。


「我們可以一起養他啊!唉,算了!我保證這個孩子不會給妳惹麻煩。再為我畫一張素描,好嗎?」雪兒走至門檻,突然又轉回身。


「唔,太晚了。」喬嘴裏雖推說太晚,身體還是離開床。或許是有了雪兒的保證,喬心情愉悅的挽起雪兒走向畫室。


喬熟練的揮著碳筆,她對雪兒的五官神韻都已相當熟悉。所以一個小時內,喬就畫好了。


「半身啊?」雪兒向前一看。


「我不願凸腹來破壞妳的美感。」


「有人說懷孕的女人最美!」雪兒噘著唇。


「哼,那是男人的心機和計劃!妳、我都不是那個世界的人!」


「哼,如果他消失,妳會哭!」雪兒突然氣憤的指指自己的肚子,甩著頭走回主臥室。


「我為什麼要哭?我會笑!」喬拉大嗓音,切齒的望著雪兒那笨拙的背影。然後無味的躺回床,睜著眼聽著風雨敲著窗戶的冷瑟聲音。哦,真想念與雪兒熱擁的體溫。心底突然有個聲音:「或許可以和雪兒一起撫養那個孩子啊!孩子是無辜的!」


 


「軋──」車子一停,喬便搶著下車,奔向岸邊。永華則緊緊的護在她的身旁。


陽光在風中瑟縮的篩了下來,潭岸邊圍著人羣。


「妳叫喬茵?身份證借看一下。」一個年輕的警員對著喬說。


「不是雪兒…不是雪兒…」喬喃喃地遞過證件後,連忙踮起腳尖,眼前仍是黑壓壓的人羣。


「她的皮夾裏只有妳的名片,所以我們只有通知妳。」


喬驚慌的望著那個熟悉的皮夾,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了。錐心的痛,讓她渾身顫抖。


「妳和沈如雪是什麼關係?」警員攤開記錄簿。


「最好的朋友。」喬首次感覺到自己和雪兒的關係,竟然無法光明的坦承。


「請妳過來確認。」警員排開眾人。


「噢──」喬冷得發麻,兩腿遲遲不敢向前。


「讓開!讓開!」另個警員喊著人羣退出一條路。


喬看見一匹白布蓋著一具腹部明顯凸出的屍體,身體便如得瘧疾似的劇抖著。


「請妳確認,她是不是沈如雪?」警員翻開白布。


「不是!不要!不要!」喬看著死灰、浮腫、那張睜著一雙茫茫的眼的臉,就是自己畫過千百遍的臉,不禁痛哭、搖晃著身子跪倒!


「什麼!她不是沈如雪?請妳講清楚!」警員詫異的問。


「是,她是。」喬伸出手,哀痛的拂閤雪兒的雙眼。


「喬,振作點!」永華扶起淚流滿面的喬。


「雪兒,雪兒…」喬癱軟在永華的身上。


「正身完畢,送走。通知家屬,還要等法醫研判確定是自殺?還是他殺?所以喬小姐,請妳跟我們保持聯絡。」


喬想著影片中,光裸著身,讓法醫拉手、張腿,甚至動刀的蒼白身體。喬的胃水直翻,摀住嘴,蹲在岸邊,猛嘔起來。


「雪兒,雪兒,睜開眼睛!起來!起來!我們可以一起養他!一起養他!」喬一張嘴,胃水、眼淚、鼻涕都崩潰了。


永華在一旁慌著手腳遞手帕、面紙,心裏察覺到喬和雪兒的微妙關係。而喬的眼淚一行行垂落,她真希望時光能夠倒轉,只要一天就好。她會答應雪兒一起養大孩子,就像阿姨一樣養大她、愛她。更希望自己的眼淚,能讓雪兒如童話般的甦醒過來。


喬被永華帶回她的住處,沮喪的凝望著昨夜為雪兒畫的畫像,凡亂的思索著雪兒的死因。雪兒選擇了第三個世界,那裏才是雪兒的香格里拉!或許該告訴警方林揚的始亂終棄!或許昨夜應該答應雪兒留下孩子!


「永華,幫我請三天假。」


「好。」永華佇立於旁,暗暗的恨自己,竟然不知如何安慰喬。回答後,屋內又是一片沉默,他只好告別離開。


第二天,永華在報紙社會新聞的角落,找到雪兒自殺和已被家屬領回的消息。第三天,下班後,永華買束花,怯怯的按喬的門鈴。


「喔,永華啊!」門一開,喬那張白皙的臉,便探了出來。


「還好嗎?」永華靦腆的把花遞給喬。


「謝謝!」喬望著捧花的永華,心裏明白永華的心意。


「永華,不要在我這個毫無希望的人用情。世界還很大,女人還很多。」喬把花插入花瓶,回眸對永華說。


「喬,給我機會。」永華想不到喬竟把他未說出口的話都回絕了。


「有男人的地方,就有災難。」


「喬,不要以沈如雪的死,來判定每一個男人。」永華為自己爭取。


「你錯了,在我眼裏,你是個好男人。可是我對你付不出半點感情。」


「只要給我機會,我等。」永華堅決的望著喬。


「難道要等到白頭?等到老?」喬笑了起來。


永華看著喬的笑,寬慰不少。他想至少喬對他沒有惡感。


永華的日子是月月年年耐心的堆積。他不在乎喬看著他的那抹笑是作弄?還是憐憫?只要有喬的笑,他就有一分希望和溫暖。


春天像魔術似的在青地上開了一簇簇的花,迎著風,把喬一顆沈寂的心給搖活了。


假日,喬買了一支甜軟的棉花糖,佯裝不知跟在身後的永華,緩緩的走向植物園。她相信所有的墮落、疲憊、低潮都會成為過去,只要不斷的給自己創造屬於自己的快樂。




               〈完〉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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