銀光與灰調
年輕的你,或許也曾篩選過學名喚作李太白、蘇東坡、鄭愁予、余光中、楊牧、橄欖樹、夢駝鈴…的各色花籽,並將他們栽植在唐宋文化的苑土上,且朝朝暮暮的等待著花開的驚嘆,並刻意的讓千顏百色的花態、香沁,濃濃的擱淺在輕狂的眉唇間。
然而在四季的迭替裏,追逐著答答馬蹄的男女風塵,卻成了你我最緊要的生活。接著一聲聲粉紅色的嬰啼,如強震的巨浪,將你滿懷的詩詞、塞尚、梵谷…,推盪的老遠、模糊,僅剩矗矗透明無色的奶瓶,讓你我填充粉色的親情。
床頭的童話故事老了。而那曾在你我眼裏的粉色天使,忽然也開始熱烈的擇選著席慕蓉、陳某、島田莊司、五月天…的花籽時,你我才驚覺,那「色相」被稱為「黑」的頭髮,已褪化成「花白」、「灰白」或「銀」。而不管銀光或灰白,它們在人生的色彩學上都是詮釋著日薄黃昏的氣息,同時也告知你我在往後的日子裏,將徘徊在奈米鈣和軟骨素之間;掙扎於高血壓、低膽固醇中;甚至潛泳於各形各色的藥丸裏,以豐富你我單調的銀或灰。
或許人生真的必須歷經挫變和頓悟,才算完整。或許也真的如先人所說的「不管你如何經算、策劃,總不如天一畫」。所以當我熱烈的計劃著將雲遊四海的人生時,先生與自己突來的病創,卻重重的擊潰了雲遊的美夢,就連回鄉看看二老的平凡念頭,都成了奢華的想望。而醫院和居家附近的小公園,成了我唯一能去的國度。
拄著杖、走進公園,看著那些癯痀著腰背的老者,再望望那些坐著輪椅的病弱,終於明白朋友她喜歡爬山,不喜歡公園的理由。因為山中都是健朗的腳步,而公園那一幅幅老弱的風景,總會讓人憂心起茫然的晚年。尤其看到那個坐著輪椅,只剩一個單音,在公園裏號啕的太太。從她哀淒的音調中,我讀到了她的問天和怨天,也想起那賺人熱淚的『 一公升 的眼淚』、『太陽之歌』、『淚光閃閃』等等日劇,對年輕生命殞落的震撼和不捨的傳頌。相較之下,人的老病就顯得軟弱和無奈了。
而當我的灰調又加深一層時,忽來一句「妳好」。我聞聲抬頭,他是一位年近八十;患有低血糖的老先生。他仍拄著杖、僵著腿,腰間一壺水、一包餅乾。他每天必來公園三趟,他說為了他的太太;為了多活一天。看著他隨緣卻積極的閃爍著生命的銀光,而兩年來,我卻選擇了灰調的淚水,研磨著不幸和不甘的澀果,而無視於老天並沒有讓我坐輪椅的眷顧。再次望望 那老 先生寫滿風霜的線條,我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笑容。所以當我再站起來時,我決定將希臘的湛藍、埃及的瀚黃、威尼斯的冷翠打包,向病魔典當,換取銀色的健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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